影笆(Filmba)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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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笆”是我的朋友盛艳做的品牌,她说想用电影的衍生产品形成一个圈子,给人们带来一种新的生活习惯和对电影的体验方式。这话,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听了还真有点感动。

 

2015年的春天她把团队搬到了高碑店“南岸一号”,租下了临街的某栋建筑用于办公,请我帮忙做个设计。

 

“南岸一号”是一条大概由五十多栋四层高的中式仿古建筑限定的商街。当你站在这条街道当中向南望去,一个词汇会跃入脑中:“真实的不真实”:这是屋顶建有仿古的汉白玉栏杆,外墙试图模仿北京旧城而贴着灰色瓷砖,墙上挂着成串的红灯笼和塑料花,还有山西拆回来的民居门头……再加上各种各样的仿古中式装修风格的门面空间……街道边停满了各种档次品牌和型号的汽车。这样的场景,每每我穿过的时候都会有种莫名的引起胃部有些蠕动的玄幻感,恍惚的觉得很像大型的充满隐喻的当代行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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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环境剧烈变动的年代,什么事情的发生都是正常的。

 

开始设计前,在房子里上下了几趟,直观的感觉是:整个建筑内部的平面很紧凑,墙体是以砖砌体墙+混凝土构造柱+局部框架的混合方式来建造的。各层的平面除去外墙几乎没有内部分隔做遮挡,唯居中一根混凝土立柱,屋顶上有个带中式坡屋顶的露台。由于在竖直方向运动造成的对比,局促的楼梯间将每层的使用空间都变成了人在水平方向运动的巨大的平台,人的行为在每一层都得到一个空间的释放:如果把每层都塑造为一种场景,在建筑中得到的体验就很像话剧舞台的不同的幕和布景的感觉。

 

于是,一台多幕剧上演了 ……

 

 第一幕:展厅的“甲舞”

 

首层的展厅是用于展示电影衍生品的专属空间。那些来自电影中的形象,叫做pop life的小卡通玩偶:我很熟悉的蜘蛛侠、钢铁侠、功夫熊猫以及更多不熟悉的形象,都在这里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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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平面

 

 

室外环境是那么的虚伪,且无法撼动,于是只能在内部传达真实:去掉抹灰,把结构本身原始的、厚重的、粗糙的材料状态暴露出来。这种暴露的过程也显见于结果:原有的砖墙表面带着角磨机抛光的痕迹,斑斑驳驳的,充满历史感。新填砌进来的红砖和被打磨破损的旧砖并列,成为真实逻辑的一种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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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厚重粗糙的图底里添上“轻”的一笔,是恰当的。

 

很长时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的“轻”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它与西方对应重力的方式有什么区别?我以为更多是飘逸的姿态和身形所带来的对于轻盈的想象,进而以这种想象摆脱掉重力的约束:长袖善舞,马踏飞燕,飞天乃至是王羲之书法的“虎跳天门,龙卧凤阙”都是如此,而西方则常常要通过制造出某种漂浮感和幻觉,从而得以解脱重力。

 

我尝试着通过这面展柜表达这种能够给人想象的“轻”的姿态。

 

一百多块轻柔修长而形态多变的3mm厚白色钢板被集合起来,通过刚硬的长短不一的Φ20mm金属丝杆螺母连接,而后产生了某种柔与刚之间的暧昧状态。白色折板组合形成的“闪转腾挪”,使我联想到飘舞的水袖;螺母和丝杆带来某种盾牌铠甲的合体状态,两者穿插起来之后那种难以定义的暧昧状态呈现出来。记得关于上古的舞蹈有这样的记载:“古六代舞,《云门》 、《大咸》 、《大夏》 、《大韶》 ,是古之文舞;殷之《大濩》 ,周之《大武》 ,是古之武舞。”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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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舞与甲士

 

于是,我叫它“甲舞”。

 

每一块钢板因为形态与长度而具有了自身的特性,相互之间组织构成的方式也完全不同。这道在建筑平面居中嵌入的钢板、丝杆、螺栓混搭形成的白色结构与原有的红砖和混凝土的空间界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关系,于是光滑与粗糙,飘逸与朴拙,空灵与密实形成了某种完整的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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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系统的稳定性,我的小伙伴:结构师刘胜鹏和徐竞章对“甲舞”各种情况下的状态进行了全面的模拟分析。用他们的话说,这个系统的形式丰富性和力学状态的丰富性是相互对应的。

 

“甲舞”是完整的一团,然而在各部分却具有不同的状态:疏密、位置、形态的差异组合使空间的不同区域产生了新的属性,某种流动性被模糊重新定义。它承载着那些微小的玩偶,使他们与高低错落的植物叠合,与空间中运动停留的人的叠合,与巨大的玩偶画面的叠合,加上相互之间错位叠合而产生的诸多模糊和错觉,消灭了透视的差异,消灭了距离的差异,甚至消灭了图像和尺度的差异。白色的灯光射在“甲舞”的表面,打亮了错落的钢板的边缘,清晰而混沌,有如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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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一切完成时,这里已经不是展厅,而是一个绿巨人浩克驾在云上的,小小的东方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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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办公室的“铁十字”

 七月份我和刘胜鹏因为出差路过上海嘉定,那里有他的一处加固改造项目的工地,于是就跟他顺便参观参观。

 

在我的经验里,工地总是带有某种神秘的原始野性,生机勃勃。

 

现场是一座普通的框架结构建筑,原先的功能是办公楼,现在要改成数据机房,荷载和空间的分隔都有变化,因此结构需要做一些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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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笼加固井字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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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形残壁

 

一进场就看到大厅内的混凝土井字梁都包裹了钢片和角钢,很壮观。胜鹏跟我解释,因为楼板的荷载增加,他们对原有的框架混凝土梁进行了包钢处理,目的是使新加的“钢笼”和原有混凝土结构共同工作,加强梁的受拉整体性,从而承受更大的竖向荷载。

 爬到二楼,在阳台附近呈现出一组立面呈“十字”形的砖与混凝土组合框。走近才看清,是竖向砖和横向混凝土组合,砖和混凝土的边缘都已经破碎,纪念性很强,很像是当代艺术。我很好奇为什么是这样的残缺状态,答案说是因为要扩大室内空间,同时加固楼板下的井字梁,所以要拆除原有的墙体,而原有墙体由砖的构造柱和半高的”腰梁”共同工作,在拆除中就必须分步操作,先去掉填充部分,加固了梁之后再去掉剩余的构造部分,于是也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回到北京,工地上的“钢笼”和“十字”场景总是挥之不去。

 

这个时候,盛艳打电话问我二楼怎么搞。

 

“弄个铁十字”,我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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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层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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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层的办公空间与一层的展厅最大的不同,就是空间的氛围。一层展厅空间的流动性和模糊性被强调,更为去中心化;而二层的办公空间则更强调某种中心性的精神状态,所有日常办公的活动都围绕着庞大粗粝的三向度的“十字”形混凝土梁柱展开,如同开阔平坦丘陵上的大树,既是空间的中心,也是精神的中心。

 

被角磨机抛光的厚重粗糙的青灰色混凝土表面和锈蚀的深褐色的角钢框组合,粗细、薄厚以及排列肌理都相互成为映衬。钢框并没有包裹在混凝土表面,而是拉开了8cm的距离,于是钢框内置的LED泛光将混凝土的表面打亮,从而构建出两者之间另外一种张力和关联。

 

“铁十字”的几何位置,天然的划分出空间的区域。内嵌式的隐藏筒灯,外露式的明装筒灯,线性排列的日光灯管这些点、线组合的灯光穿插游弋在白色的天花中,呼应十字空间划分的同时又在打破它,好像天空中自由的的星图,和十字形平面的混凝土梁叠合在一起,重新定义了整个世界。

 

从玻璃隔断后面的会议室里望出去,仿佛看到一株锈迹斑斑的“铁树”屹立在被白色的消隐掉边缘的世界:白墙、白天花、白家具……加上头顶“星空”灼耀……图腾的意味不知不觉的弥散出来。

 

 

 

 

第三幕:屋顶的“木剧场”

 

房子的仿古坡屋面是混凝土做的,连接在屋顶露台上。露台在屋面的南侧,尺寸都不大。

 

“武林外传”里面只有几个场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同福客栈的屋顶,而且时间永远是晚上。吕秀才和郭芙蓉,白展堂和佟湘玉插科打诨的对手戏,很多都是坐在屋脊上完成的……雾霾如果不那么严重,夏天的晚上出来可以仰头看看星星;午餐后的时间结伴来这边坐着喝杯咖啡聊聊天;如果有什么沙龙在这里发表演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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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一天到屋面上来,我就认为这里天然是个剧场的坯子:坡屋顶是看台,露台是舞台,护栏是布景。

 

周遭的环境看上去很杂乱,马路对面又惊现汉白玉栏杆……于是,我尝试着把剧场的舞台包起来。

 

用什么方式包裹,这是个问题。

   

前年夏天在伦敦的摄政公园(Regents Park)看过一场经典的话剧:“傲慢与偏见”。 剧场的观众坐席和舞台的布景都在室外,整部剧从傍晚演出到天黑,太阳落下的整个过程,光线变化都配合在剧情进展过程。欣赏莎翁的戏剧,无疑是种享受,但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是个四周有树木环绕的剧场,舞台上的布景是用深色钢结构搭建的一组通透的带有门窗和楼梯的墙体,演员在舞台、树木和通透的钢构所组合的整体中游移变换着故事的情节,加上那变化着的光线,完全融为一炉了。  

 

这种植物,木材和通透钢构相互混合的空间感觉,有没有可能在影笆的屋顶露台上用来包裹露台呢?我尝试着把木地板作为基层,包裹住坡屋顶和露台,而将Φ20mm的白色丝杆和角钢组合起来作为护栏,在纤细的白色结构中再嵌入若干带有绿色植物的木盒,使“舞台布景”丰富之余又不失通透,自成天地。绿色植物、木质的界面与白色钢件穿插形成了相互映衬的混合界面……于是,摄政公园的室外剧场就这样被折叠进了一个小小的屋顶露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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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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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纤细的构件总是给人不安全的感觉:露台刚完工的那几天,北京半夜刮起大风,虽然做了很多连接的处理,负责施工的徐厂长还是半夜亲自跑去现场看过那些“布景”才算放心。

 

那段时间盛艳一直在外地出差,后来她跑到屋顶上看过后,惊叹的对我说:“屋顶上的木板台阶让露台变大了好多啊……像花园一样。”

 

 

串场:楼梯间的“琴音”

 

研究生阶段学艺术史的时候,看过很多20世纪的经典作品。印象里,马列维奇的“黑方块”显示出一种天然的安静,很特别。而最近我发现,他1924年绘制的“飞行员的宿舍”建筑设计图里,黑色方块屋顶薄薄的像纸,很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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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方块,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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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员的宿舍,1924

 

楼梯间作为一段过白,应该可以跟“黑方块”对话试试,我想。 

 

原有建筑的楼梯间是一个标准的4.8米x2.4米的平面。本来就狭小的空间,上下梯段之间的空隙宽度只有10cm,如果再做上栏杆,僵硬又不实用。楼梯本身的混凝土状态非常厚重,体量感很强,硬邦邦的。我想试着通过编辑界面的方法将这种感受消解掉,使空间变得更为柔软和轻盈。

 

首先,我把间距10cm的钢绞线张紧构成的面“塞”进楼梯踏步上下跑之间的空隙,功能上代替了普通的扶手。固定的方式采用了一端固定,一端花篮螺栓的方式,这样的设计可以将钢绞线绷紧。于是一根根修长的钢拉索形成的通透的界面使整个楼梯空间都变得轻盈起来。人在其中穿行,好比“琴弦”间流动的音符。

 

接下来楼梯踏面采用了黑色自流平,这样的界面消灭了“踏步”的概念,而使连续的楼梯踏步在视觉上被压成了不断在空间内部转折的平面,犹如一张飞毯,使楼梯变得愈加的轻盈。

 

末了,白色颗粒的弹涂和白色光面的乳胶漆被喷涂到不同的部位,使楼梯梯跑的墙面和底面组合形成了一种新的材料关系,黑色的踏步表面以及琴弦一般的钢绞线相互穿插,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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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往来的人都说这个空间像个竖琴,总会有上下楼梯的好事者撩拨琴弦。

 

于是,生活中也便多了几分“余音”。

 

于是,串场也成了一幕剧。

 

 

 

尾声

 

建造工作基本结束之后,我把“甲舞”的照片发给远在巴塘工地的宋小平看,他在QQ的另一端写道:“仿佛看到了欧洲依山而建的小镇……下面是海。”

 

(本文所配室内及露台照片均由王洪跃、鲁雯泋摄制完成,特此致谢。)